文：张斯文

2022年，全国多地以“注销京东金条”为名义的诈骗不断出现，骗子以套取受害者网贷为目的，不断创新诈骗剧本， 获得巨额财产，而另一端，一些连网贷都不曾接触和了解的群体却无故背上贷款。

彼时，仅南京市反诈中心接到相关的案件就有1000余起。

如今，两年过去，当年被骗的不少人仍陷困境之中，且不断被催促还款，但他们认为，这样的苦果不该独自承担。

“不打算还款，是微众银行将我推进了深坑”陈迪认为在被诈骗的过程中，放款方也有责任。

“如果不是那么多漏洞给诈骗分子洞悉，何来诈骗？”

银行和被骗人极限拉扯，相互推责。银行认为借款人被骗是自身的责任，但借款人却认为，在被骗过程中，银行没有给到相应的提醒，且诸多不合理的设计，加剧了骗局的发生。

  01  

  神秘的来电和热情的老乡  

2022年8月3日下午16点左右，杨奇接到了一个来电显示为京东客服的陌生电话，对方称自己是京东的客服，来电是通知杨奇因其曾在京东金融注册，如今受监管影响，需要对账号进行注销，否则将会影响征信。

因为“客服”通过邮箱展示了杨奇的身份证、毕业证、学位证等资料，且杨奇却有在京东金融注册过，很快，他便“上钩”了。

在“客服”的“指导”下，杨奇打开了腾讯会议和“客服”进行了屏幕共享，并在客服手把手的教学下打开了微信中的微粒贷（微众银行旗下的个人消费贷产品），从中贷出7.2W，并将其提现到自己的房贷卡周转之后，转入了“客服”的指定账号。

随后，“客服”又告知杨奇还需去其他平台进行资金清算，按照指引，杨奇又打开了中国银行APP中的融e贷。

“我才发现是贷款”，于是，杨奇拨打了报警电话，但被告知已经被骗了。

事实上，骗子的手段不算高明，只是太多人金融贷款知之甚少且安全防范意识薄弱。

34岁的唐可是世界500强公司的工程师主管，他也未能从骗子的谎言中脱身。

2022年4月26日，一个陌生人冒充老乡的身份通过QQ添加到了唐可，熟络之后，他向唐可推荐了一款名为“民生汇理”的理财产品，每充值1W每天可以提取3000的收益。

唐可先是将自己的8W存款放入了“民生汇理”，两天成功提现了6000，随后“老乡”告诉唐可平台有一个充值10W有奖励的活动，鉴于资金不够，“老乡”告诉唐可可从微粒贷和其他平台借款，进行充值，提现后还钱即可。

在“老乡”的建议下，唐可开始操作，并从微粒贷成功获得贷款10.2W元，提现之后，唐可立即将这笔钱充值到了“民生汇理”。

随后，唐可又继续向另一家平台申请借款，但这一次并没有那么顺利。

在贷款平台注册后，唐可很快接到了平台的电话，对方开始核实唐可的借款用途，在唐可表明是用于投资理财后，对方直接拒绝，并提醒唐可可能是被骗了。

平台客服的电话点醒了唐可，随后，他向老乡表示“不想玩了”，但在提现过程中，客服称唐可的账号已被锁单，只有继续充值才能解锁，否则将不能拿回本金。

至此，唐可的18W落入虎口。

如果说唐可被骗错在“投机取巧”，那身为高中教师的杨振则格外无辜。

2022年9月4日下午5点半，杨振接到自称京东客服的电话，对方称监测到杨振已开通京东白条、金条，而平台贷款利率较高违反了监管规定，因此通知其必须在9月6日之前关闭京东金条和白条，进行整改，否则将会影响征信和子女上学。

因考虑到事情的严重性和时间的紧迫性，又不知道如何关闭金条和白条，杨振只能求助于“客服”，这也给了骗子可乘之机。

“（骗子）让我下载了一个红云会议软件，并发来一个会议号让我加入，说有同事教我关闭”，在骗子的指挥下，杨振进入了一个网站，并在对话框输入“申请关闭京东白条金条”违规贷款，界面显示已关闭京东白条和金条。

事情到这里并没有结束。

“还有一个微粒贷和网银贷需要处理”杨振说在这个过程中，骗子为了增加可信度，还通过手段发来的110的短信。

因为不知道什么是微粒贷，骗子就让杨振打开微信，按照语音提示，在手机上操作。

“微粒贷显示最高借款额度96000元”杨振说骗子要了最高借款额度的截图，然后要求杨振先把这笔钱提现到自己的账户，再转入指定账户。

而奇怪的是，根据微粒贷的显示，杨振的贷款额度只有96000元，但杨振却在短短的几分钟里分6次提现了20W。

这个过程中，杨振曾有过质疑，质问自己的钱为何要转入他人账户，但对方严厉表示这是他们的钱，并恐吓杨振已经违反了法律法规还不自知。

随后同样是在骗子的指导下，杨振又在工商银行被骗了5W元,也就是说，不过一个小时，他就被骗了25W。

值得一提的是，据杨振透露，有难友和自己的情况相似，在微众银行申请贷款时，显示额度10.2W，但最后却提现了20W。

在杨振看来，工商银行额度低，损失小，但相比之下，彼时的微粒贷既没有电话短信审核，又没有提前还款的端口，加之高额度的审批，助推了其被骗的损失。

  02  

  机制与责任  

从2022年年初到现在，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这是普通的两年，但对被骗人来说，这是煎熬的两年。

2022年5月，当意识到被骗以后，唐可选择了报案，在公安门口，唐可发现了和他一样被骗的人，他们互相加了微信，以求抱团取暖。

回家之后，他们拉了一个微信群，如今这个群已有145人，他们来自全国各地，其共同点是都被骗子引诱了到了微粒贷进行贷款。

在这里，他们每天会同步上诉的信息和进度，也会研究监管政策，寻找有关微粒贷当年放款时的不合理之处，在他们看来，虽然自己是被诈骗分子所骗，但微粒贷的放款机制加大了他们的损失。

首先是授信额度和实际提现额度不一致。

如杨振所说，开始申请时，授信额度显示96000元，但最后竟提现20W，而这样的情况还不止发生在他一个人身上。

其次是过度授信。

唐可称自己当时虽无车贷，但每个月的收入也只有8000左右，而房贷每个月就接近5000元，且持有3张信用卡。在这样的情况下，微粒贷放款10.2W,每月还款7000元，已超过自己的负债能力。

但其实，根据《个人贷款管理暂行办法》第9条，贷款人应建立借款人合理的收入偿债比例控制机制，结合借款人收入、负债、支出、贷款用途、担保情况等因素，合理确定贷款金额和期限，控制借款人每期还款额不超过其还款能力。

对此，相关部门对杨奇反映的问题给予认可，该部门称，“该行在授信审批过程中，存在授信额度远高于举报人信用卡总额度的不审慎情况，对此，我局将督促微众银行优化风险评估、授信审批和风险定价模型，充分考量他行授信、防范多头授信、过度授信风险”。

无独有偶，深圳银保监在2023年3月8日对杨振的行政复议决定书中同样提到微众银行存在授信额度远高于申请人信用卡总额度的不审慎的情况。

此外，被骗人认为在贷款过程中，微众银行也没有尽到贷前审核和贷后资金流向的责任。

“几千字呢， 这个微粒贷就五秒”被骗人肯尼表示，在贷款过程中，微粒贷设置的合同阅读时间只有5秒，正常人难以在短时间内阅读完合同，也就难以发现这是一笔贷款。

杨振也称，登录微粒贷时，微众银行只设置了5s的合同阅读弹窗，但却包含了《个人信息使用授权书》、《微众银行隐私政策》、《个人征信授权书》、《额度合同》等多份合同文本。

不仅如此，有借款人认为，微粒贷放款户名为微众银行（资金清算）的设计也是导致其更加信任骗子的原因之一。

对此，监管部门在调查意见书中指出，微众银行以微众银行（资金清算）作为产品统一的放款账户名称，以电子合同的形式进行签约并不违反监管规定，但贷款过程中也确实存在何用强制阅读时间设置不合理的情况。

对此，微众银行表示，微粒贷用户借款过程中，系统会要求用户明确资金用途，也会提示不得用于投资等非消费场景。

同时，微粒贷对相关协议设置了强制阅读，并在产品页面上对多重提示谨防电信诈骗。例如视频验证环节，人脸识别验证页面清晰展示“防电信诈骗”相关提示语，又如借款申请成功页面，也明确提示用户“谨防诈骗，请勿向陌生人转账”。

但据上述被骗人表示，这些措施都产生于其被骗之后。另据深圳银保监行政复议决定书显示，微众银行对所有用户上线每笔借款强制阅读功能为2022年12月28日，如此来看，这与被骗人借款的时间存在至少6个月的时间差。

此外，借款人认为，微众银行还存在贷前审核不到位，贷后资金监管不力的问题。

在多数受骗人看来，借款时平台默认为资金用途为日常消费或教育等，但对资金的实际流向并没有做到全面的监管，而在贷前，微粒贷仅依靠线上审核，就给予放款，也没有尽到应尽的责任。

唐可表示，在贷款过程中，骗子向其推荐了微粒贷和另一家贷款平台，其中，另一平台在唐可注册之后， 迅速来电对其进行了个人信息及资金用途等信息确认，并提醒可能被骗，相比之下，微粒贷则直接通过线上审核，进行了放款。

因此，唐可认为，如果微粒贷也能像另一家平台一样进行严格的贷前审核，拒绝该笔放款，或能减少被骗的损失。

另值一提的是，杨振表示，微众银行在与自己的《额度合同》中表明，合同初始额度有效期为自本合同生效之日起12个月，授信额度有效期届满前，若双方无异议，可从到期之日起自动顺延一年，顺延次数不限。

对此，深银保监在调查意见书中提到，微众银行未明确取得举报人同意即自动展期，存在损害消费者自主选择权的情况。

从被骗用户的描述来看，在贷款过程中，微众银行却有诸多不合理之处，但微众银行应该承担责任吗？

从职能来看，微众银行却有贷前审核，贷后监督的责任，但事实上，目前，对于贷后资金流向监测，大多数金融机构都存在滞后性和“盲区”，即使采取电话回访、用途凭证核查及技术手段等多种措施加强贷后管理，也不能发现所有问题，这是行业集体面临的现状。

另外，这些年，微众银行在金融知识反诈上已做出实际行动，除贷款流程的“制度”完善之外，还积极参与消保活动宣传，披露常见的金融诈骗手段，增强消费者的金融安全意识，提升其防范金融诈骗的能力。

  03  

  微众银行是谁  

微众银行成立于2014年，是全国首家民营银行，由腾讯牵头设立，旗下坐拥微粒贷、微业贷、微车贷、小鹅花钱等多款金融产品，其中，微粒贷为个人消费贷产品，是其“拳头”产品。

数据显示，截至2023年末，微众银行个人消费贷款总额已达到2146亿元，占贷款总额的一半以上，而在微粒贷上借钱的人已有6300万人，其中，8成以上为非白领阶层，大专（含）以下学历人群占85%，约17%的客户为此前无人行信贷征信记录的“首贷户”。

年报显示，2023年，微众银行净利润108.15亿元，同比增长21%，超过剩余18家民营银行的净利润总和。

但其实，这些年，微众银行的经营业绩也在逐渐放缓。数据显示，2021年至2023年，微众银行营收增速分别为35.76%、31.03%、11.3%，2023年增速下降20个百分点；净利润增速分别为38.87%、29.83%、21.02%。

与此同时，其不良率也呈现出上升的态势。据零点财经统计，2015年，微众银行的不良率仅为0.12%，但到2019年已攀升至1.24%，2023年为1.46%。

不仅如此，有关微众银行的投诉也在逐年攀升，据年报披露，从2021年到2023年，微众银行接到的投诉意见分别为16728条、25712条和35437条，主要便集中在“微粒贷”产品及汽车金融业务。

值得一提的是，前不久，微众银行刚因违反反洗钱规定等5项违规被警告并罚款1387万元，既是今年以来民营银行中最大的一笔的罚单，也是微众银行开业近十年来收到最大的一笔罚单。

另2023年8月，国家金融监督管理总局深圳监管局曾连续开出13张罚单，其中3张罚单与微众银行有关，处罚事由包括汽车贷款首付资金及附加消费贷款用途审核不到位，商用车贷款金额审核不严等等。